摘要:《肖勤作品精选集》,作者从女性视角,以大娄山为媒介,把魔幻元素与现实主义相融,将地方性工作和生活经验转化为普遍性叙事,展示了现代化大变革背景下中国乡土社会的实景。文本描绘了黔北大地上的乡土人文、民族文化、女性觉醒等。
关键词:《肖勤作品精选集》;黔北乡土叙事、地域书写;女性命运与民族精神;语言艺术与叙事创新探索;文学价值与时代意义。
贵州仡佬族女作家肖勤扎根乡土、关切人性,荣获骏马奖、人民文学奖等多个重要文学奖项,在当代中国文坛的璀璨星河中散发着独具个人魅力的光华,引起广泛关注。肖勤以个人独特的眼光、女性细腻的情感感受,把握时代脉搏,关注贵州大地,关注女性命运,描绘黔北大地,深刻记录乡土中国在现代化转型中的阵痛与坚守。以《肖勤作品精选集》(《丹砂》《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你的名字》《暖》《好花红》《霜晨月》《去巴林找一棵树》)为例,从充满浓郁地域文化的乡土叙事、细腻的女性书写、地方方言运用及独具个性的表达、多视角叙事方式、关注当下的现实题材等多个维度,简评肖勤创作的个性特点、独特价值与美学品格,分析她如何在文学中构建一个既扎根地方又通向普遍人性的艺术世界,对文学的继承和发展无疑会充满积极意义。
一、乡土叙事与地方性表达
肖勤,贵州遵义人,曾在贵州湄潭县工作十余年,故土的文化背景、价值观、情感记忆等对她产生了深远影响,她的文学创作展现出对贵州乡村的深度书写与地方性表达。肖勤以“在地者”视角呈现乡村社会的复杂肌理,写出了一个真实的农村,一个灵动的、鲜活的、与泥土一样富有多种生命元素的农村。这让人想起昭通作家朱镛长篇散文《依托之地》,通过对乡村现实的“在场”介入,通过自己独特的观察路径和体验,描绘乡村生存的现实状态和处境,从而引发社会的关注和思考。
《丹砂》讲述跳傩的堂祖公因当年向外祖公密告奶奶行踪,导致奶奶抑郁困苦一生,因害怕死后没有丹砂照亮轮回的路,最后怀着对丹砂的执念遗憾离世,堂祖公因此心怀歉疚,最后以生命代价为奶奶找到心爱之人地址的故事。小说展现仡佬族的丹砂信仰和傩师文化,复活衰落的民族文化,使作品具有一种神秘而独特的艺术魅力。《你的名字》通篇充满了一种灰色幽默。炙手可热,手握实权的政府官员袁百里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作为袁百里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协警冯愉快,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早上上学,阴影从左边压过来。下午放学,阴影从右边压过来。”,“活得像一截猪下水”。因为嫉恨,冯愉快几十年跟踪、窥探袁百里,没想到无意之间收集了许多袁百里贪污受贿,违法乱纪的证据,从而救下小包工头滚月光的故事。
《你的名字》向读者展示了贵州可以佩枪的苗族(贵州的苗族也有分类)很多不为大众熟知的神秘生活习俗。保持至今的男人佩带火枪、镰刀剃头、头顶发髻、斗雀、生命树等古老习俗。在改革的洪流下,寨子里的男人们也像鸟一样飞往山寨外的城市,在城市化进程洪流下,最后的村寨,最后的民俗该何去何从呢?《暖》以一种令人窒息、灰暗、沉重的笔调,讲述十二岁留守女孩小等独自在农村照料生病的奶奶,每天等待外出打工的母亲归来。在雨夜担心电话那头妈妈的话送不过来,错抓电线致死。不管是未成年小等凄苦的生活,她暗夜里对黑的恐惧,等待不知归期母亲的无奈,还是老师庆生压抑的情欲,无不像一块大石,压在读者的胸口,农村留守儿童的情感、教育等问题就这样在抑郁和愁闷中展现在读者面前。
《霜晨月》讲述村官庄三伯全心全意组织莺闹村修水渠,不知妻子霜月怀孕,督促害喜的妻子上工,妻子因而去世,儿子恼恨他半辈子,更不许迁走母亲的坟墓阻挠了新村官修路,最终所有人又在爱与宽容中得以释怀。以上几篇小说聚焦贵州黔北大地,复活少数民族文化,关注留守儿童,展示乡土的自然美和乡民的朴实善良,通过复杂的情节和人物塑造,反映乡土社会在变革中面临的种种困难、挑战和机遇。
《好花红》讲述大娄山里的猎人老铳救下加叶美丽的花苗女子米摆,以爱的名义禁锢米摆强行生下花红。米摆后来爱上老铳的好弟兄——另一个猎人柿子,因而被老铳枪杀,柿子也跳崖殉情。老铳心怀愧疚和痛苦离开大娄山,参加革命,做个四海漂流隐姓埋名的地下工作者,离开时把花红托付给柿子的养子苦根。
两个年轻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而吃米摆娘娘奶水长大的苦根因知道米摆死亡的内情,无法在那个环境中生活也无法面对花红,跑到镇上打零工被抓壮丁,后逃离当了土匪,谋财害命,还认识了土家族女子秀秀。花红因心中挚爱崩塌,却无法亲手惩治心爱之人,又要告慰死去的战友、百姓,最后在极度的爱与恨中,从爱而不得的秀秀手里夺过手枪自杀,苦根又从花红手里抢了枪杀死秀秀后自杀。
肖勤地方性的表达不仅体现在题材选择上,更大量运用黔北方言、民间俗谚和民族民歌,强化了文本的“属地感”。如:“呀咿呀唉,妹妹的荒瓜不开花;呀咿呀唉,哥哥不在怎开花!”“太阳出来晒白岩,白岩脚下晒花鞋。花鞋晒起十二双,哥哥影子不成双。月亮出来照竹林,竹林远在山对窝。隔山隔水又隔坡,妹子想不想亲哥?......”“天无三日晴”“脑后见腮,必是阴胎;喜怒无常,必是阎王”“男生女相,必是咬卵犟”“日天的架势,拉稀的胆”“在城市的丛林里,他是一棵挤进来抢地盘抢空气抢营养的树”“寨老说过,山里的树挪到城里没法活”“打渠”“借‘银子’”等都能很好地证明这一点。
更巧妙的是她的比喻系统完全植根于少数民族山乡的自然和生活环境。如:“突然冲出来袁百里这么个胆巴青,一嘴就叼死了他”“人的老,原来是存在背上的一袋石头……瞬间就把袋子变得山一样重”“懵懂晶莹的眼神从小鸟儿似的轻灵变得像沉静的雁儿一样”“恐惧和担忧如悬石般悬在人们的头顶”“这移动的过程如此缓慢和凝重,像一缕被逼上山顶的月光”“庄三伯像一垛干谷草一样垮倒在床上”等,都反映了这一点。
肖勤小说里符合人物身份场景的语言、明显的地方性表达强化了文本的区域性,形成一道无形的地域空间,像一片天空,把小说人物紧紧拢在这片天空之下。除了以上个性独特的地域性表达,还有诗意化、充满哲理的语言也提升了小说的质感。
贵州绵延的大山造就了粗犷的人文特质,肖勤的小说把一些充满哲理、唯美的诗意化语言与之融合,粗犷与细腻交织,而象征、隐喻等手法的运用,则产生一种别样的含蓄美及丰富的内涵。如“世界绿成山岭、黄成田地、灰成房屋”“寒气是从一寸寸泥里渗出来的,土地太孤单。雪花和山上的人气一样稀落……撂荒的土地,山瘦,人瘦,薄冰不成气候”“失落到底儿了,之后生活所有的起色,都是白捡的”“她只盼儿子扎根贴地——大风刮过来,断的永远是树,没见过贴地长的野茅草给刮断过”“风不动,空气不动,清瘦的月亮不动,青灰色的街道也不动”“孤儿就是孤儿,大海里有再多的浮木,她也不敢奢望它们能载着她到达彼岸”等等都为小说文本增添了质感和生机。
二、女性命运与民族精神
女性作家是文学世界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通过她们的作品,读者不仅领略了她们的实力和魅力,也看到了她们实现自身价值和人生理想的努力。女性作家创作出的女性角色,内心世界丰富且充满矛盾,反映了女性在社会中的多重身份,充满独立自主和自强不息的精神,这在一定程度上使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群体思考自己的人生选择和追求,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作为女性作家,肖勤的作品聚焦乡村女性的生存境遇,刻画了一系列在困境中坚韧前行的女性形象。也通过女性的命运侧面反映在时代的变革和进步中,女性逐渐苏醒的自我和独立意识。
《丹砂》中的奶奶,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物,“是寨子里唯一不做庄稼活也不织布绣花的女人”,是富有的砂矿老板(外祖公)的女儿,曾经是乡里出名的才女,机灵而敏感,为爱与县城中药房的抓药崽私奔,后被外祖公强行抓回。奶奶未婚先孕,外祖公强行用药给她堕胎,跟着抓药崽学得一点医理的她设法保住胎儿,带着身孕被外祖公嫁给,嫁给鳏居、拖着三个娃崽,苞谷饭都吃不上,仅仅为丰厚嫁妆但并不喜欢她的“爷爷”。最后在外祖公的不断诅咒、寨里人的孤立、失去爱人的痛苦下变得精神恍惚,直至遗憾离世。年长一点的人应该知道,在那个时代,一个女子没有媒妁之言,未婚先孕代表着什么,她将要面对的是来自整个社会的压力。我甚至记得小时候邻居家女儿因为未婚先孕而喝敌敌畏自杀之事。当然,今天,非婚生子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这就是时代的进步。
《好花红》的主人公花红生活在一个“大时代”,即使她生长于深山里,也被深深地卷入了历史的漩涡之中,亲人之间的爱恨情仇,革命,战争,地下工作,她的命运跌宕起伏。在长久的等待期盼之后,她与深爱的苦根在一种意想不到的场合相见,彼此已经站在了对立面,最终以一种悲剧的方式结束,读来令人扼腕叹息。花红在知道真相那刻山崩地裂般地绝望、爱恨交织、痛苦矛盾。本来花红从开始出场一直都是积极昂扬的,她机智聪慧,执着重情,虽然最后命运让她以悲剧结束,但何尝不是一种勇敢而决绝的选择?
《去巴林找一棵树》讲述出身贫寒,从农村走出的优秀血液病医生黄桅子因血型是罕见的熊猫血,不得不逃离爱人,未婚生子,用理智、不近人情、坚强的意志铸成厚厚的铠甲努力工作和生活着,在得知自己患上血液病,自知希望渺茫的她决定放弃治疗,安排好唯一的亲人——儿子多谷。当她听从血液科主任——老大的建议,前往巴林看到大沙漠里活了四百多年的被称为生命之树的牧豆树后,黄桅子终于明白,生命不仅仅有一种放弃的勇气,更需要有一种为之拼搏的信心和决心。
她也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她跟老大之间总是在为了病人的治疗方案而争执,而争执的过程当中她的放弃表面上是为了病人,但实际上是她内心的悲观,不相信有些时候,生命的奇迹可能会在一瞬间的信心和勇气之下实现。肖勤对女性命运的书写与民族身份紧密相连。作为仡佬族作家,她将少数民族文化基因融入创作,形成独特的审美表达。
《丹砂》中,丹砂、鬼魂、跳傩等带有民族特色的事物与仪式,展现出了民族意识与一种独特的世界观,而且在艺术上也充满了神秘诡异的色彩。肖勤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对故乡风物的情感与描绘,以及独特的民族意识和民族风俗,构成了她小说中的不同侧面,形成了一个非常特别的艺术世界。肖勤小说中的角色,不会有太多的外形描写,一般只简单的几笔勾勒,多是只突出人物特征的简笔画。肖勤小说中的女性角色身上大多有一种隐藏的生命狂野张力和精气神,你不一定会有特别明显的高矮胖瘦的印象,但她们一定是坚毅的,热烈的,个性的,智慧的。这种坚韧、智慧的女性形象既是具体人物的写照,也是对整个乡村女性群体的礼赞,她们在历史记载中从未被重视,却承载着乡土社会的生存根基。
三、独特的语言艺术与叙事创新探索
每一个优秀的作家在艺术形式上都会有自己独特的风格标识,肖勤也不例外。肖勤小说独特的风格标识之一在于对方言的创造性运用与叙事视角的精心设计。她的叙述往往表现为一种贴近土地本真的表达方式。如小说人物并没有说什么“标准化”“书面语”,而是符合身份场景的口语化表达:《丹砂》里堂祖公教训“我”时:“嫩臭娃儿!你晓得个屁!啥子叫情歌?你祖祖啥时候唱情歌了?”;《你的名字》里的滚月光,“他不要被改成啥子,他要在城里扎根,长成一棵城里的树。”;如果是贵州的读者,你用普通话读一遍,再用方言读一遍,更会感受到其中的妙处,毫不刻意,自然而然。
《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里冯玉郁闷自己的仕途平平,画家的财大气粗:“不响呗。不像你,几十万的车没了,天大的事不管,只惦记着吃肉,大蒜漱口,冲上了天。”(“冲”读第四声);《你的名字》里黄大嘴数落滚月光:“出了窝的雀子,各自单飞”;《暖》里辣椒贩子不理解在意零头小钱的小等:“小姑娘,这年头谁用零毫子?”;《好花红》里,苦根知道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为了减轻花红的痛苦,打消花红心中的爱,故意对花红恶语相加,也吼出了自己的痛苦和无奈:“这年头,谁能做谁的命?你爸爸老铳做了米摆婶娘的命,倒要了米摆婶娘的命,我是匪,我拿啥子做你的命?”。
肖勤巧妙地将方言特色升华为文学语言,既保留了地域文化的鲜活质感,又提升了文学语言的美学价值。肖勤小说独特风格标识的另外一面表现在叙事技巧上。文本展现出肖勤的多方面探索:通过对话推进情节、揭示人物关系,达到吸引读者、让小说进入既定状态的效果。这种叙事手法减少作者的直接叙述,没有了叙述者的干扰,增强了文本的戏剧性与现场感。《丹砂》里堂祖公和“我”的对话,有一种神秘氛围,通过对话,一步步揭示奶奶的爱情和命运,展示仡佬族神秘的丹砂信仰、跳傩习俗。
《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通过冯玉和画家的对话,讲述画家一步步利用冯玉对权力不断膨胀的欲望,二者相互勾结,各取所需,层层推进故事情节,把资本窥探人心,又把所有人拉入深渊的残酷展现出来;通过双方那些带有暗语般神秘的对话,剥丝抽茧牵出一个个的人物:画家神秘的干爹、冯玉的竞争对手老汪、镇纪委书记袁大春等等。尤其精彩之处是利用对话设置一个个故事悬念,吸引读者产生一究到底之欲望。
《你的名字》对话则有一种灰色的幽默在里面,通过冯愉快和滚月光的对话,一方面叙述故事情节,一方面塑造人物形象,袁百里的方方面面就是通过双方的对话展现的。《霜晨月》《好花红》里的对话貌似并不算多,但人物细腻情感的牵扯,那些爱与恨的纠缠都是通过人物对话展现给读者的。《暖》《去巴林找一棵树》都有大量对话。
《暖》通过奶奶和小等的对话、村委会主任周好土和小等的对话、周好土和庆林老师的对话、庆林和小等的对话营造了一张压力重重让人窒息的大网,小等的恐惧、希望和绝望,周好土的无奈、庆林的压抑和痛苦都在人物对话里像一根带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读者心上。《去巴林找一棵树》里的人物角色不多,主要人物只有四个:黄桅子、老大、白河、葛蓝,通过黄桅子与几个角色的对话,把黄桅子用力活着的艰辛、坚韧,对人生的迷茫统统展现在读者面前。此外,肖勤小说里还运用了多重时空的交织叙述和魔幻与写实的交融叙述。《好花红》将历史风云(革命、战争)与个人命运、地理空间(湄潭县、大娄山)有机融合,使地方风景成为小说内在的有机因素,形成特殊艺术气息。《丹砂》将仡佬族的鬼魂信仰、跳傩仪式等融入现实叙事,创造出神秘诡异的艺术效果。
四、匠心独具的名字与暗喻技巧
自然的鸟类、兽类、牲畜、植物等都没有专属于自己的名字,只有人类才有,名字是人类意识觉醒的标志之一,是符号学的组成部分。经典的名字,既融合了地域特色,地域文化,更是特定时代的艺术化符号,看似简单,却意味深长。作家写一本书,创造一则故事,其实与上神创造天地万物没什么区别,然而,作家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文笔以及个人独特的审美,创造出一个个别开生面的符号艺术世界却是别有用心的。一个别具一格的名字,绝对会让小说增色不少,也更能引起读者的好奇心和思考。对于小说作者来说,人物名字可能是小说里最长的线索,或者说最显著的符号。他们比悬疑、推理、武侠等等标签,更能让读者找到你、记住你。
著名的小说家,给自己笔下的人物取名,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的人物名字暗含情节的线索,有的名字是作者的情感寄托,有的名字与人物性格息息相关,有的名字则体现出了作者的审美与意趣。《肖勤作品精选集》独具匠心的“命名”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管是小说的题名还是人物角色的名字,都看得出作家是经过再三考虑的。《丹砂》比较直白,以仡佬族圣物为题,也是小说的主要线索,最后也以丹砂的红代表的纯真收尾——“我记住了堂祖公常说的一句话‘收了米油在手,不如存了丹砂在心’”。
《所有的星星都有名字》开始让人无法理解,套取社保资金貌似和星星的名字没有多大联系。第一次出现星星是在小说的第十一节,陈小好跟袁大春汇报第一次找到套取社保资金的证据时,“袁大春心头像星星一样亮了一下”;第二次出现星星是在小说的最后一节——第二十一节,当警车呜鸣着来抓冯玉和画家时,冯玉与画家正在赶往故乡准备探望画家亲生父亲的途中,“锅底一样漆黑的夜空出现了两颗远而小的星星,在空旷的寒夜里孱弱地闪着微光”。冯玉突然想起了死去的何长顺和陈小好,“这两颗星星,就是他们两个吧”。开始以星星为微弱的线索,最后则以星星结束点题。读完才理解星星不仅仅是底层普罗大众小人物,也有暗夜萤光的寓意。
《好花红》,可以理解为好——花红,也可以理解为好花——红。标题里有花,有个像花一样叫花红的女子,有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有对女子的褒奖和赞扬。
《霜晨月》,农村基层干部庄三伯和儿子的矛盾就是因为他的妻子霜月的死亡所致。“长空雁叫霜晨月”,大雁本是爱情痴情的代表,因此标题也暗含了庄三伯内心隐含对爱妻的痴情。
《你的名字》里,来自枫叶寨的滚月光在被问及姓名时,总会闹出笑话,“你姓什么?”“滚”“什么?”“波涛汹涌的滚”。本是一个非常有特点让人过耳不忘的名字,却被人忽视,假装忘记,甚至被叫作“喂”,因为他只是个不值得被记住的小人物。小说写了工程黑幕,写了社会的不公、生活的沉重,写了权力的傲慢和欲望的膨胀,写了名字在现实中的政治性,小人物在权势面前的微不足道,——“名字是给人喊的,但这世上,总有许多人,一辈子都被人忽略掉名和姓。那些滚月光一直接接送送的人,那些从不在乎滚月光是谁的人”,“但是滚月光知道,它亮过,就像芸芸众生或流星,在天空中努力绽放光芒,只要闪烁过,它就一直在。”
如前所说,名字暗含情节的线索,有的名字是作者的情感寄托。文本中肖勤利用人名与现实的反差感塑造人物,给读者留下了极其深刻印象,非常容易地记住了人物角色。
《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里,“画家”,从头到尾一直被称呼为画家,表面上看是因为他的职业,其实暗含玄机。这是一个从底层打工者机缘巧合一步步成为有钱有势的人,较为自负,熟悉权力和欲望的黑暗,深谙人心人性,认为黑幕的种种操作都能像画作一样,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冯玉”,实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上清明、克制、敬业,实则他对更高的权势充满了贪婪。“陈小好”,看名字就觉得充满了喜气和温暖,身高不足一米五五,细眉长眼,说话细声细气,像个孩子。谁知道真是一把锋利的钢刀呢,只是最终这把利刃也杀死了自己。陈小好查社保资金套用时的机敏、果敢、无畏,到最后死亡的决绝,与姓名形象反差巨大,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陈小好的媳妇“李铁”,声音居然糯滋滋的。忠诚勇敢的基层干部“何长顺”一点也不顺,最终还被设计自杀身亡。陈小好在泥泫镇计生办工作时的同事“何小苗”,竟然是一个像棵大树一样的,魁梧胜过男人的女人。这些反差感极大的人名加深人物轮廓的描摹,也加深了读者对故事内涵,对人物的理解。
五、基层经验与现实主义精神
肖勤创作的重要特质源于她独特的身份,既是作家,又是长期扎根基层的乡干部。这种双重身份使得她观察乡村内部的视角得天独厚,使其作品突破了“乡土想象”的局限,呈现出更加真实的基层图景。十余年基层工作积累的现场经验成为她创作的源泉,她能够敏锐捕捉乡村社会的变化与深层矛盾,使她笔下的人物避免了概念化、脸谱化的弊病。
《暖》通过留守儿童小等的故事,呈现了“奶奶的梦魇、庆生努力克制的情欲、山林雷雨的威吓”等多重压力下的儿童心理,反映留守人口的困境。《霜晨月》真实描绘了基层乡镇干部的生存处境和精神困境,还有他们的坚持和努力。文中修路与迁坟的矛盾,不仅是表面上的父子矛盾,也是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矛盾,更是展现了这个“寨子”中的人对生死的独特态度。《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揭露社保资金监管存在的漏洞,揭示基层纪检机构在面对来自纵向横向围剿时的压力和不易。
《你的名字》写政府工程,官员和施工单位勾结的腐败问题,写了努力追求美好生活的小人物的艰辛。《丹砂》写在城市化急速进程中传统消逝的隐忧。《去巴林找一棵树》则是对生命的思考,指出唯爱与希望能滋养生命之树。值得肯定的是,肖勤的现实主义不是一味的揭露、悲观,反而在任何时候都具有温暖的底色,在揭示问题的同时不放弃希望,在批判中建立希望的种子,让人看到爱,看到温暖和力量,而不是颓废和绝望。文中的每一个主人翁,在生活中都是不幸的,他们卑微、弱小、平凡,小到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们几乎没有声响,但是,世间所有的善与暖都在他们身体里坚韧地闪烁着微光。
六、文学价值与时代意义
肖勤的创作在当代文学版图中具有独特的意义。多重身份的属性——仡佬族的文化基因、基层干部的职业经历、女性作家的情感结构,共同塑造了她观照世界的特殊棱镜。作为贵州70后作家的代表,她成功地将地方性工作和生活经验转化为普遍性叙事,以黔北农村为窗口,让世人深切了解现代化大变革背景下中国乡土社会的实景。肖勤的文学实践为乡土小说的创新提供了重要启示,她突破几种常见的乡土叙事模式:乡村乌托邦化的“怀旧叙事”,最后的村庄前途的“忧思叙事”,只暴露黑暗的“批判叙事”,成功开创了新的乡土小说的叙事路径。
一方面,她以冷峻笔触书写现代化进程中乡村的困境:留守儿童的心理创伤、空巢老人的无助、代课老师的困窘,如《暖》;乡村权力的异化、人性欲望的贪婪与膨胀,如《你的名字》《所有的星星都有名字》;民族传统消失的隐忧,如《丹砂》等。
另一方面,她敏锐捕捉乡土社会中生生不息的力量:对真诚和爱的坚守,如《丹砂》;基层干部的理想和正义的坚持,如《霜晨月》《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从大山走向城镇的普通民众、小人物的努力和坚守,如《你的名字》;讴歌女性对爱的忠贞及对公正道义的追求,如《好花红》;坚韧的生命力,如《去巴林找一棵树》。文本不单正视生活的矛盾,正视世道人心,开展人性与社会批判,同时深怀悲悯和反省、忏悔意识;这种不回避黑暗也不遮蔽光明的写作,赋予她的作品厚重的精神质感。
在乡村振兴的时代背景下,肖勤的作品提供了深刻的文化启示就在:通过小说呈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创造性转化路径,彰显了文学对现实的介入力量;她以小说参与社会现实议题的讨论,以文学的方式实现对社会的关怀,通过个体命运的细腻刻画唤起共情,通过对底层小人物、边缘者的故事打捞,体现了文学的社会担当。
七、结语
《肖勤作品精选集》聚焦黔北大地,叙写农村底层小人物、边缘者的生存境遇,关注社会热点焦点问题,通过女性独特细腻的视角,将地方性工作和生活经验转化为普遍性叙事,创造性运用方言俚语,把魔幻元素与现实主义相融,在描绘黔北大地乡土人文、民族文化、女性觉醒的同时,通过一个个鲜活的小人物的命运,讴歌爱、温暖、正义、善良、忠贞,同时展示现代化大变革背景下中国乡土社会的实景。
【作者简介】
赵开云,六盘水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钟山区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西南文学网散文栏目主编,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华夏散文》《西部散文选刊》《贵州文学》《雪莲》《岷州文学》《杉乡文学》《乌蒙山》《香港文汇报》等,参与出版散文集《故园情》。合著文学史《脉动——明代至民国六盘水汉文学史略》一部、合编《脉动——明代至民国六盘水汉文学作品选》一部,出版个人文集《云语牧歌》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