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pie 儿（pie 读四声，川东方言 “孬” 之意）曾多次跟他发小丁贵吵架对骂：“丁贵儿，你爹解放前要不是好吃懒做，解放后哪能当上村书记？” 丁贵往往回骂：“孙 pie 儿，你又好到哪里去？你爹倒是勤劳节约又会攒钱，可偏偏是个地主，活该被我爹批斗，你还不服气咋地？”

孙pie 儿的爹在解放后被划为地主，从此在村镇上动不动就遭批斗。他本是知书达礼的乡镇文人，哪受得了这等冤枉气，就长期把自己闷在家里，没多久便积郁成疾，撒手人寰。孙 pie 儿的妈没过多久也随他爹去了，只留下当时才十一岁的独苗孙 pie 儿。好在回龙乡的姑姑收留了他，把他养到十六岁。之后，孙 pie 儿回到了原住地 —— 石桥镇红卫路街尾那栋倾斜的老木屋里。

孙pie 儿心里清楚爹的离世缘由，便像他爹一样少言寡语，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态过日子。回到家的第二年，成昆铁路在石桥招工，孙 pie 儿第一个报了名。在铺路架桥的那几年里，他常常想起自己那间上了锁的老斜木房、坡边父母的坟茔，还有养育他的姑姑。中途他回来过两次，可两次返程的路上，身上的钱都被偷了。他对着一起去修铁路的潘作祥哭诉：“我孙 pie 儿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爹妈没了，钱也没了，只能一路讨饭回来。”

上世纪70 年代末，地主被平反，孙 pie 儿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个人，就像歌里唱的 “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那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积极参加村镇上的各种活动。由于没读过书，他只能干些苦活。干活时见到不平不公的事，他总爱出头说话、闹事，他的吵闹扯皮在镇上出了名。

孙pie 儿个子高，腰杆直，脖子长，脸形如丝瓜，远远望去，他走路就像一根电线杆在移动。尤其是他那对眼珠，与人扯皮吵闹时，会迅速来回滚动。孙 pie 儿的老婆也是地主的女儿，个子又矮又胖，双眼泛着白炭般的蓝灰色，爱喝酒抽烟，唯独厉害的是能管得住孙 pie 儿。两人结婚后生了个女儿，一家三口住在一间正房的偏屋里。屋里常年堆着孙 pie 儿老婆在镇上捡来的有用垃圾，家里养的猪鸡鸭在屋里自由走动，在垃圾堆里乱扒乱找 “宝贝”。对于这样狼藉不堪的环境，孙 pie 儿一家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只要孙 pie 儿出门，身上总会穿着干净的衣裤，那整洁劲儿堪比外交使者出门。

孙pie 儿吸取了他爹的教训，既不勤快，也不节约。要是没吃的了，他总会找些歪理，去跟镇、村的书记队长论理扯皮。他口才好，脑瓜灵，精神头足。有一次，他牵着家里的一头水牛到镇上找书记，耍赖说：“我活不下去了，牛也活不下去了，我和牛就死在这镇政府里。”

村镇领导虽然烦孙pie 儿，却也常常利用他。比如哪个生产队有哪家不交公粮，就派孙 pie 儿代表镇政府去处理。孙 pie 儿一去，十有八九对方就缴械了；要是遇上不交的，他就会死缠烂打，几天几夜不离开。他一边宣传党的政策，一边劝说：“我知道你家困难，但国家更困难。家家都像你家这样不交粮，保卫国家的军人吃什么？没有国家，哪有我们小家？我们都是接班人，得为祖国着想。我孙 pie 儿如今把三顿饭改成两顿，不就是为了国家吗？”

做计划生育工作，劝导那些想多生孩子的家庭时，他先是抹着眼泪说：“我孙 pie 儿难道不想多生吗？我上辈三代都是独苗，到我这儿就生了个女儿，我又何尝不想续上孙家的香火，生个儿子呢？但我现在是接班人了，得响应号召，把私欲埋起来。要是大家都多生，地球都装不下了。你要听党的话，把孩子打掉，政府承诺会给你养老……” 要是遇上那些铁公鸡似的家庭，既不交公粮又非要生孩子，孙 pie 儿就会来硬的，拎人家的锅，端人家的凳子走。有好几次，孙 pie 儿被那些铁公鸡家庭打得头破血流，住进了医院。来看望他的村镇书记，总会听到他说那句：“干革命工作哪有不流血的。”

这流血成了孙pie 儿的功绩，更是他索要报酬的依据。他会缠着村镇领导长达半年之久，要工分、要补贴、要工伤赔偿等等。

孙pie 儿让村镇领导陷入了既怕他又不得不用他的两难境地，而他在这两者之间把握得恰到好处，就像王二白的厨艺能精准掌控炉子的火候，杜儿姑娘卖葵花籽能熟练掌握勺子抖动的轻重。可世上万物皆有克星，孙 pie 儿就怕两个人，一个是冉瑞琴（我爹），另一个是王登一的老婆猴子婆娘。

孙pie 儿说过：“冉瑞琴当街道主任时，没斗过我爹，我爹死后，他还帮忙张罗后事。他既会讲道理，也会扯皮，我既尊敬他又怕他。” 再就是怕街对面王登一的猴子婆娘，她吵架时，骂人的花样能有上百种，不管刮风下雨、烈日暴晒，她都边骂边跳，像猴子一样，不把对手骂输绝不罢休。所以，村镇领导在孙 pie 儿扯皮要威胁他时，就会对手下说：“去把冉瑞琴和王登一的婆娘叫来。”

话说孙pie 儿的女儿，继承了父母的全部优点，长得漂亮，又肯读书，还带着她爷爷那种知书达礼的风范。后来她考上大学，毕业后分配了好工作，找了个好老公，就把孙 pie 儿老两口接到省城成都享福。可老两口在省城待不住，主要是因为不能养猪鸡狗，也没有熟悉的朋友，便又回来了。回来后，孙 pie 儿总在众人面前夸耀女儿如何有出息，那派头正是他所追求的幸福模样。孙 pie 儿最大的愿望，是能在发小丁贵面前显摆显摆女儿，可丁贵没给他这个机会，早早地就离世了。

孙pie 儿的死，是在他一生中和他吵架扯皮最多的隔房邻居邓老太婆死后第三天。邓老太婆死后，孙 pie 儿念及死者为大，便把一生与邓老太婆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前去吊唁帮忙，生火、放鞭炮、迎送客人，还守了两个通宵的灵。

有人说，孙pie 儿是为邓老太婆的丧事帮忙累死的；也有人说，是邓老太婆在下面找不到吵架扯皮的对手，才把孙 pie 儿拉下去的。

2025-8-26

作者简介：冉崇君，四川成都人，生于四川达县石桥，著名画家，乡土作家。先后在成都、北京成立“冉崇君美术館”，作品《巴山秋色》荣获中国文化部群星奖。其作品多次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新人新作展及全国绘画大展，并被中国最权威的《美术》《美术观察》《中国书画》等杂志刊载，被国内外行家和收藏家看好。冉崇君著有《半生癫狂》等多部文集，《冉崇君话语集》被四川新闻出版局选中，面向全省农村图书书房发行。近年来，冉崇君先后接受中央电视台书画频道，及四川、辽宁、山东、深圳、徐州、常州等省、地市级电视台专访，从2014至2024年10年间，冉崇君先后在全国各大城市举办个展64次。

（编辑审核：任朝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