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林香||都是短剧惹的祸

卢林香
2025-06-30
来源:西南文学网

   

                         

阿心长相普通,能力一般。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她人到中年,感觉升职加薪已无望,干脆躺平。阿心唯一的爱好就是刷短剧,她上班偷着看,开会躲着看,下班猛看。她站着刷短剧、走路刷短剧、躺着刷短剧,甚至吃饭、睡觉也在刷短剧。总之无时无刻,手机不离手。为了方便看短剧,阿心特意下载了某APP,每部剧都能从第一节看到大结局,看得酣畅淋漓,就此完全沉沦在短剧的世界里。

短剧成了阿心的“精神鸦片”,从此掌控着阿心,阿心慢慢对外界失去了兴趣,对一切显得漠不关心。因为每天刷短剧太晚,阿心第二天上班还没能从短剧的世界里剥离出来,工作完全不在状态,被领导批评了好多次。作为成年人,阿心也明白,很多短剧粗制滥造,故事非常假,情节也经不起推敲,但是架不住阿心爱看。更年期的她居然像青春期看琼瑶小说的小姑娘一样着迷,一看就停不下来,短剧像毒品一样慢慢啃噬着阿心。

自从儿子上大学去了A市,阿心更沉迷于短剧,她与丈夫交流越来越少了。以前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吵吵闹闹,日子有滋有味,生活充满烟火味儿。如今少了儿子这个“纽带,夫妻俩慢慢变得无话可说,连架也懒得吵了。下班回家,阿心往沙发上一躺就开始看短剧,丈夫哐一声关上书房的门,开始抽烟打游戏。夜深该睡觉了,一开始俩人还睡一张床,背对背一人看短剧,一人玩游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丈夫再也没有走进他们的卧室,阿心也懒得去关心。偶尔瞥向对方,各自眼里流淌着冷漠,他们成了名副其实的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这些变化,阿心也有所觉察,但她并不试图去改变什么,没人打扰她清清静静看短剧,多好,阿心想。她依旧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看短剧,随着短剧里主人翁的命运的跌宕起伏,她也跟着心潮澎湃。

这天下班回来,阿心包包一扔,身子往后一仰,就把自己甩进沙发,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开始追短剧。短剧里面的霸总爱惨了女主,感动得阿心泪流满面。正当阿心沉醉其中时,大门不合时宜地响起钥匙转动锁眼的声音,阿心抬头,眉头微皱瞅了一眼,懒得起身开门。

丈夫换上拖鞋,“皮塔皮塔”的声音响着去厨房,“霹雳乓啷”一阵后,拖鞋“皮塔皮塔”的声音离阿心越来越近,那声音让她厌烦。“还吃饭不?”丈夫肿着声音问,阿心一撇,一座“黑塔”矗立于沙发前,满口黄牙喷着烟味。“要抽烟过去抽……”阿心捂住口鼻,厌恶地起身,与丈夫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丈夫那秃而油腻的脑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阿心起身回到卧室,一堵厚厚的墙将她与丈夫彻底隔离开来,她完全不用理会丈夫眼里那冷漠的寒光,然而丈夫愤怒而绝望的喘息声还是传了进来。想起这些年丈夫邋遢的样子,凸起的啤酒肚,特别是那满屋子乱舞的烟圈,阳光下乱飞的烟尘,无处不在的烟灰,让阿心反胃。生活不该是这样的,阿心想。但她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呢?阿心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她阿心的人生不该是这个样子。再看看短剧里的霸总们,一个个有颜又有钱,还各种浪漫……这让阿心想起办公室一起追短剧的几个中年女同事的调侃:

“自从看了短剧,我出门都带户口簿,怕遇到霸总要与我结婚,拿不出来,哈哈……”张姐笑得眉眼乱飞。

“霸总爱上离婚的我啊……霸总爱上带娃的我……”李姐边扭动变形的腰肢边怪腔怪调地唱。

“得得得,你们一个个短剧看傻了吧?”牛姐摇摇头,“霸总再怎么样也不会爱上绝经还更年期的你们!一个个的醒醒吧……别到时候没地哭……唉……”

短剧纯属娱乐,完全不能当真,这一点阿心当然明白。儿子也不止一次吐槽她:“老妈,你能不能少看点短剧?一是眼睛着不住,二是你和我老爸……”“我和你爸咋啦?”阿心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和你爸正常很,既不吵嘴,也不干仗……”“正常?”儿子声音拔高,“我的妈耶,你和我爸之间空气都能结冰,你管这叫正常?”阿心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儿子,继续沉浸在短剧的世界里,没留意儿子失望转身的背影,更没兴趣理会丈夫眼里的冰点。

这天,阿心继续窝在沙发上追着短剧。剧里的霸总,轮廓锋利如雕塑,昂贵的西装包裹着充满力量感的肩背,眼神深邃,带着睥睨众生的倨傲。他正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对女主允诺着一个童话帝国。阿心看得呼吸微窒,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能隔着屏幕触摸到那虚幻的、令人心悸的“完美”。

就在此时,“哗啦哗啦”冲厕所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关门的闷响,她丈夫趿拉着脱线的旧拖鞋从厕所出来。油腻稀疏的几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发红的头皮上,宽松的旧T恤下摆沾着几点油渍。他打着哈欠,一屁股陷进旁边的沙发里,巨大的凹陷几乎要把阿心挤出去。一股混合着廉价烟味和汗味的气息瞬间冲散了阿心手机屏幕里霸总那昂贵的古龙水幻影。

阿心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一股强烈的、几乎让她作呕的厌烦感涌上心头。她猛地往旁边挪了一大截,动作幅度大得沙发弹簧都发出抗议的呻吟。屏幕里是衣香鬓影、深情款款,屏幕外是鼾声渐起、油腻邋遢。巨大的落差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生活是这样的……”她盯着屏幕里霸总英俊的侧脸,一股强烈的、带着诅咒意味的冲动攫住了她,声音干涩又充满怨愤地从齿缝里挤出,“如果有来生,我将不会……唉,如果人生重来,让这个秃顶、油腻、毫无生气的男人见鬼去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手机屏幕的光骤然暴涨!那光芒不再是平面的、单一的,而是旋转着七彩液体,通往另一个时空的时光穿梭机!那彩色的光芒,瞬间将她整个人吞没!丈夫那令人窒息的鼾声、房间里陈腐的气味,都在光芒中慢慢扭曲、溶解、消失。

失重感带来的眩晕尚未完全散去,阿心感觉跌入了一湾令人心醉的柔软。睁开眼,阿心已身处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她端坐在豪华的的软椅上,办公室里地面铺着昂贵的蓝色玛瑙石,天花板是单项镜面,中央悬浮着直径两米左右的火焰装置艺术,火焰永不熄灭,还会散发出一种极其淡雅的、清冽又昂贵的香气。一个荒谬又令人窒息的念头攫住了她——她穿越了!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那高级软椅上“弹”起来,踉跄着冲向房间一角那个巨大的、镶嵌着鎏金边框的落地镜子。脚步在镜前戛然而止。镜子里,居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美得令人窒息的年轻女子。

“不……不可能……” 阿心颤抖着抬起手,指尖带着微凉,小心翼翼地触碰镜面,仿佛怕惊碎了这梦幻泡影。指尖最终落在了自己真实的脸颊上。触感!那真实的触感让她浑身一激灵!这一刻,阿心确认,她的确穿越了!

更令阿心心花怒放的是她居然穿成了“鼎盛集团”新任的、雷厉风行的女总裁心总。高级定制的套装勾勒出干练的身姿,高跟鞋敲击在蓝玛瑙石地面上的声音清脆有力。她每一个决策都精、准、狠、辣,将昔日的对手一一踩在脚下。事业版图急速扩张的快感,让她沉醉不已。

更让她心旌摇曳的是在一次商业交流会上,她居然邂逅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柳寒铭,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手工西装,没有系领带,领口随意解开一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喉结。但这身象征着权势与距离的装束,丝毫无法掩盖他此刻眼神中流露出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温柔。他的视线,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阿心的脸上。仿佛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存在。如今的柳寒铭如他所幻想的一样:帅气、多金,他还是掌控另一商业帝国的年轻霸总。他集所有精英男人的优点于一身,英俊、强大、温柔。看向她的眼神专注而深情,仿佛她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从此,他俩强强联手,携手并进,在商界所向披靡。柳寒铭填补了她心中“完美伴侣”的想象,让阿心彻底遗忘了那个现实里让她厌烦透顶的丈夫。

他们的世纪婚礼在富豪酒店举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璀璨灯火,如同铺陈在脚下的星河。阿心穿着价值连城的定制婚纱,蕾丝头纱下,她妆容精致,笑容明媚,是所有人艳羡的焦点。随着《婚礼进行曲》的播放,两个小花童走在前面,二十几个伴郎伴娘手捧鲜花排成两排。她挽着父亲的手臂,(那时候她父亲还健在),一步步走向红毯尽头那个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松的新郎——柳寒铭。   巨型水晶灯的光芒温柔地泼向每一张笑脸,管弦乐队演奏着神圣的乐章。宾客们脸上洋溢着祝福的微笑。阿心觉得,这一刻,她的人生终于抵达了完美的巅峰。对,这才是她阿心的人生该有的样子!

阿心站定在新郎身后。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了。柳寒铭那张英俊绝伦的脸,在转身的刹那,如同熔化的蜡像般扭曲、变形!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变得柔和,深邃的眼眸变得熟悉而平庸。浓密的黑发褪去,露出了一个微微反光的、略显稀疏的头顶轮廓。那张脸,赫然变成了她现实世界中那个秃顶、油腻的丈夫——年轻时的样子!吓得阿心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睁眼再看,还是那张曾让她小鹿乱撞、如今却厌烦透顶的脸!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丈夫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她身上。他深情地、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向阿心身后伸出了手,仿佛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阿心傻了,伸手想要抓住丈夫的手臂,但她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在她的手还僵直在半空的时候,一个穿着同样洁白婚纱、笑容温婉甜美的女子,已经挽着丈夫的手臂,正侧脸朝阿心露出得意的笑容!那张脸……阿心瞳孔骤缩!是丈夫书桌抽屉最深处、藏在旧课本里那张泛黄照片上的脸!他的初恋女友!丈夫毫无顾忌地挽着她的初恋女友,满脸幸福地走进婚姻的殿堂,接受众人的祝福。

“不!” 阿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撕破了婚礼的华美乐章。她想冲上去,想质问,想撕碎这荒谬的一切!但她的双脚被死死钉在了原地,一步也不能挪动,仿佛戴上无形的枷锁。

就在她绝望达到顶点,一个遥远却无比清晰、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穿透厚厚的玻璃屏障,狠狠地刺入她的脑海:“妈!妈你醒醒啊!妈——!”是儿子!是她在另一个时空、已经上了大学的儿子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恐惧、无助和撕心裂肺的呼唤!阿心浑身剧震,疯狂地想要循着声音的方向挣扎,想要冲破这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儿子!妈妈在这里!救……救妈妈……” 她朝着虚空伸出手,双手乱舞着狂喊,“救……救我……”   

眼前的景象再度疯狂扭曲。丈夫和他初恋幸福相拥的身影在强光中融化,宾客们惊愕的表情渐渐模糊,奢华的婚礼殿堂剧烈地波动、碎裂!一面镶金边的镜子从天而降,她下意识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视线牢牢钉在了镜中那个“自己”的脸上。镜中的她与刚穿越过来年轻、紧致、光彩夺目的形象截然相反!印在镜子里的是一个皮肤松垮、眼袋浮肿、法令纹深刻、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穿着婚纱,瞪着浑浊、惊恐的眼睛,死死地与她对望!

“不……那不是我……”阿心在心底尖叫,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眨了眨眼,用力地闭紧再睁开,还是那面镜子,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剥开了她用虚幻美貌和成功编织的华丽外衣,露出了被岁月和生活磨损得面目全非的她真实面容。她精心构筑的新生、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她唾手可得的完美爱情与人生巅峰,在这面魔镜面前,轰然倒塌,露出了一个中年女人在平庸现实中挣扎、不甘却又无力改变的真相。这时候,她想起了儿子的呼唤,只有儿子不会抛弃她!她必须回去!回到那个有她骨肉的世界!

“儿子!等等妈妈!妈妈这就回来!” 阿心在心中疯狂呐喊,所有的恐惧、对美貌权势的迷恋、对柳寒铭的幻灭,在这一刻都被原始的、汹涌的母性唤醒。然而她却被死死困住!像一只掉进松脂的飞虫,能清晰地看到、听到儿子在另一个时空呼唤她,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这由她自己怨念和虚幻欲望编织的牢笼!她拼命捶打着眼前那层看不见的、却无比坚固的“屏幕”,指甲在虚空中划过,只留下徒劳的绝望。那曾经让她无比向往的巅峰,此刻变成了无法逃脱的地狱深渊。

“如果一直被困在这里,会不会连儿子也忘记我了……”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中儿子声音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扑过去。终于她扑到那面巨大的镜子面前,疯狂地祈祷镜面再次波动、扭曲,为她打开回归现实的通道。“儿子!让妈妈回去!妈妈错了!妈妈……” 她十指死死抠住冰凉华丽的鎏金镜框,指甲几乎要崩裂,将额头重重抵在镜面上,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嘶哑地哭喊着。

镜头一转,镜子里竟然清晰地呈现出一个明亮、充满生活气息的大学宿舍场景。是她儿子的宿舍!布置得简洁温馨,墙上还贴着他喜欢的乐队海报。儿子站在画面中央。他穿着阿心从未见过的、看起来很潮的卫衣,脸上洋溢着一种轻松灿烂的笑容。他正和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笑容甜美的女孩头碰头挤在电脑屏幕前,两人共享一副耳机。

女孩的左手很自然地搭在儿子的膝盖上,儿子的右手则环在女孩身后的椅背上,姿态亲昵而放松。镜子里映着他们年轻飞扬的脸,他们似乎被什么有趣的内容逗笑了,肩膀微微耸动。儿子侧过头,极其自然地在女孩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女孩娇嗔地推了他一下,笑容更甜了。

儿子床头,那个褪色的、她曾经排了三小时队才买到的恐龙玩偶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女孩带来的一个毛绒小熊,大大咧咧地占据了一半枕头。就在她肝肠寸断看着眼前的画面时,她突然听到镜子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妈?”是儿子的声音!阿心浑身颤栗,如同濒死之人注入强心剂,猛地将脸更紧地贴上镜面,泪水模糊了视线:“儿子!儿子!是妈妈!妈妈在这里!你看得见妈妈吗?救救妈妈!”

镜中的儿子似乎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疑惑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了镜面,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怎么了?” 旁边的女孩轻声问。

“没什么,” 儿子摇摇头,眉头很快舒展开,又恢复了刚才的轻松,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意,“大概幻听了吧……”然后搂着女孩的肩,迈着轻松的步伐,走了。

她彻底被抛弃了!阿心痛断肝肠,儿子已经不再需要她了。不是怨恨,不是争吵,而是更残酷的——他有了新的生活,新的重心,他自然而然地向前走了,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被他留在原地的母亲。阿心穿着被自己臃肿的身材撑破的婚纱,额头抵着冰冷的镜面,泪水混合着花掉的妆容,在镜子上留下肮脏的痕迹。

儿子最后那一声呼唤不再是她逃离的灯塔,而是将她钉死在虚幻囚笼里的、最后一枚绝望的钉子。她回不去了,不是因为门关了,而是因为……家,已经没有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在虚幻“成功”与“爱情”幻灭的废墟上,在儿子转身渐行渐远的背影中,她终于明白自己真正丢失了什么,却为时已晚。魔幻的现实,给了她最残酷的审判——将她锁在了永恒的失去之中。



    作者简介:卢林香,钟山文学沙龙成员,六盘水市作家协会会员,贵州六盘水钟山区第五小学教师。作品散件于《乌蒙新报》《六盘水文学》《六枝文艺》《钟山文艺》《水城文学》《事琤文艺》等等。散文《英雄赞歌》荣获“贵州见义勇为诗歌散文采风创作”征文大赛三等奖,《特别的守护》荣获“事琤文学”奖,剧本《回家》荣登《贵州剧作》。古诗词《菩萨蛮.登山》荣登《中华辞赋》2025年第三期。


(编辑审核:陈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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