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一路晚霞，披一身夕照，退休十年后，故乡，我回来了，将永远定居在故乡。因为梦越来越多。只梦过去，不梦后来；只梦少年在故乡生活的十几年，不梦离乡在外工作的半个世纪。河道上的杨柳坝、致信坝、陡水坝，坝氹里我们像鱼儿一样赤条条戏水。割完稻子后，结伴在田地里挖泥鳅捉青蛙，还有稻草扎成把子挑回来，垛在房前屋后像鬼子的碉堡。故乡的年节最有味，家家户户做豆腐，妈妈递来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花。爷爷种下的两棵无花果成熟香糯时，一张张嘴巴流露出的欣喜甜蜜。梦中也有远山，山在雾中酣睡，风拥着黎明的襁褓，家乡就在农人的心中醒来。家乡的夜，酣甜幽静，风中落叶婆娑，那一块块的梦，像晶莹的露珠停驻在院落的古槐上。乡民循着老牛憨厚的步伐，默默无言，耕耘着，洗礼着风寒雨霜，延伸着一代代乡人从朝霞到晚红，从阳春到暮冬的生命旅程。夕阳拄着拐杖，姗姗前行，一步步苍老而去，父母的慈祥堪比顶天的九龙岭，兄弟的盛情赛如广袤的坝上田场……抓一把故乡的风，我的笑声漫过了夕阳；锄一耙故乡的土，暖心暖意，一垄诗意就高挂于月亮之上。“谁不说俺家乡好？”我的家乡如今更美了。春的声音从风的衣袖里飞出，跳动着小河的波光粼粼、嫩叶新蕾的鹅黄、紫燕的剪影，秧苗上就会摇动着绿色的音符。它们全都在欢呼，欢呼驾着铁牛的儿郎。铁牛犁出一排排黑色的泥浪；铁牛插播出一丘丘绿色的希望和幸福的时光。种植大户主人梦里的鼾声呓语伴着犬吠，汇成秋后收获金黄的涛声。故乡是静谧而温馨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目光。这里没有城市的那种喧嚣，那种矜持，那种冷漠。故乡，总会热热地放在记忆的深处，时光流转，而她的美丽和真挚的情感永远深深地烙在心中。走在村道上，不管熟悉还是陌生，目光相交时总是带着亲切和善意，在彼此的眼神中会找到情感的共鸣。坝上的女人摇曳多姿，会把生活妆点得诗意盎然充满灵气。热情开朗，质朴善良，热爱生活，坚韧执着，辛勤付出，无怨无悔是她们普遍的特性。坝上的男人粗犷豪爽，血液里凝聚流淌着祖辈的争强好胜精神。他们爱喝酒，一喝酒会把半个秋天都醉倒。也还有卷旱烟的老农，说是旱烟有劲，烟雾袅袅格外香。特别欣赏他们卷烟时悠然自乐漫不经心的动作和烟雾从鼻孔里喷出的那种美滋滋的神情，他的身影和整个天空都生动起来了，因为他身后就是他自家的用汗水建造起来的高大的洋楼。乡村的礼节最受乡里人器重。乡人都是爱面子的。鲜艳的红包渲染着炫耀，肥大的老母鸡昭示着情分。乡里人眼里都有一杆秤，称着大方，也称着吝啬。乡里人是好客的，真情实意全包含在酒席中。乡里人是慷慨的，满桌的酒席里盛着小山般的实惠。杯与杯的碰撞证实着男子汉的豪爽，而叫人真正陶醉的不是酒，而是情。酒席散后，酒气熏天的男人们摇摇晃晃地在女人面前吹嘘着酒量。一场婚礼隆重成一个节日，全村人都闹哄哄的，鞭炮呐喊，万马奔腾，那些老嫂子也变得嬉皮笑脸的样子。葬礼更加隆重。被哀乐支撑的仪式，怀念和伤心像庄稼一样质朴。他们都知道，冥纸上的火焰燃亮不了另一个世界；他们知道，亲人的名字和肉体将一起融入泥土，而融不进泥土的是往昔的酸甜苦辣和此后不尽的哀思。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喧闹的时候，还是会念叨着那个人的名字，说他的一生像稻谷一样饱满金黄。如今最风行的哀奠是唱歌，不歌唱就没有那种氛围。痴男怨女一拿起麦克风就激情四射，将自己最钟情的歌声震荡在九霄云天，于是，近邻远乡就知道了那个逝去的人是一辈子在风霜雪雨中让鸟儿都感动的人。如今村人也时兴早晚散步，一种雅举，一种风景。也喜欢聚聊，河岸码头，绿荫坪里，几条凳子，几方石墩，一把蒲扇，几支香烟，聊得天花乱坠风生水起，什么都聊，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东边骡子，西边猴子，张家长，李家短，也聊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甚而总有人打趣说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自然，总要把话题聊成最佳时辰，聊成庄稼拔节的声音，聊成秋黄的美丽。故乡，我回来了。在你身边，我最想流连的还是你的美丽的三里湾。三里湾，浩瀚的坝上田场，一波波涟漪荡漾开来，让风也有了灵动的形状，似乎在温情地诉说着春和秋的故事。阳光铺洒，粼粼波影，田野如翡翠般让光亮延伸至天边。稻穗垂首，沉甸甸地，感慨着岁月的沉淀。清风长送，稻香扑面，身处这片绿色的海洋，宁静而辽阔。蓝天，白云，绿野，这是勤劳的坝上人写下的散文诗。在这首散文诗里，你会惊叹：一条尚未竣工的邵阳东城快线横穿三里湾，像巍峨磅礴的长城，像笔直悠长的河堤，将我的美丽的三里湾切割成“六里湾”。这标志着家乡的新变化，国家的基本建设在飞速发展，它将引导着人们奔向更加辉煌的里程。难怪那位九十岁的老人，拄着拐杖，每天都要走五百米，而他每一步顶多只能移动十公分，到工地旁才停下来，然后久久注视着这巨大的工程和筑路工人。老人的虔诚、执着和祈盼，能不让人景仰动容么？在这首散文诗里，你更会惊呼：鸟儿！竟然是成群成群的白鹭——近年重现的风景。漠漠稻田飞白鹭，旋转，滑翔，漫步，都从容不迫，如同美丽的芭蕾舞女，优雅挺拔；如同白雪公主，丽质雅洁。看白鹭，宛如读一首韵在骨子里永不结尾的诗。
【作者简介】张建文：号西溪渔夫，大专学历，中学教师，中国作家创作协会会员，邵东市作协会员，邵东市散文学会会员，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谷丰和他身边的几个女人》、长篇小说《烟柳寒水》、散文集《清泉心上流》、散文诗集《杨柳风》等，曾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新时代百名文化贡献人物”奖。
（编辑审核：陈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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